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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語問檀郎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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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語問檀郎8

太子辦得隱蔽, 事先沒透露絲毫風聲,就等著打高敘個措手不及。

這事,連喬朗都不知情。

太子選在臘月初六,也是念著今日是喬昭蘭大婚, 想給喬家再添門喜。

喬朗托人給他遞消息時, 他還懵著。

他盯著高敘這麽多年, 也沒覺察出對方還有私宅一說, 不愧是做禦史的, 消息渠道比他們多不少。

不然那些彈劾折子都是怎麽寫出來的。

簡直像有八個耳朵,分布在各道,連壓在箱底的私房事都能給扒出來,用詞妙絕,引章據典,要是學問不深的,罵你都當誇人。

太子順著喬朗給的線索著手探查。

姚家辦事縝密,高敘也不是總去那兒, 耗了小半個月才拿到切實證據, 帶著沈少傅等人當即入宮,奏請陛下。

陛下聞言怒極, “將那畜牲帶進來!”

太子此次學乖, 只上奏,卻不參與, 也沒讓自己的人再上諫。

物極必反的道理他還是懂的。

就是他沒想到, 高敘會是以這個狀態來面見陛下。

太子望著高敘安詳入睡的姿勢, 不禁暗嘆了聲。

他六弟, 精神狀態可真不一般。

……

皇家醜聞,消息被壓得死死的, 連前朝都沒驚動。

要不是高敘今日興起,非要去喬家招惹喬昭懿,喬朗都不知太子已經動手。

花園沒什麽人,都是喬家的丫鬟婆子,兼帶幾位灑掃小廝。

自家人,好說話。

待把高敘從角門送出府外,事情就如春夢了無痕,再無影蹤。

主要他們也沒太將這事放在心裏。

雍王府的管事通稟時很是註意,要不是高敘驚駭之下,腦子不轉個兒,口無遮攔,喬昭懿也猜不到私宅上來。

她尚且如此,不知前因的下人們哪猜得出到底是何事,只當做是貴人畏寒,冬日裏頭在湖邊站的時間太長,受不住,暈過去。

至於心憂神傷什麽的,全都沒有。

前院賓客後,後院還有貴客等著,誰也不敢耽擱,剛才忙活高敘已耗費不少時間,再不警醒著,就要被管事嬤嬤們訓了。

婚宴一切如舊,熱鬧之下,無人註意高敘去向。

來這的都是喬家故交,清流人家,一貫看不上姚家作風。

……

宮裏。

陛下坐在長榻上,冷眼瞧著尚睡著的高敘。

縱使做足心理準備,也覺心灰意冷。

自從和姚暉攪在一起,他這孩子是越來越不成器了,再沒以往的恭順樣子。

西暖閣的宮人皆垂獸斂目,一聲不聞,仿佛融進背景裏。

太子和沈少傅站在左側,同樣垂首,做足了恭謹樣子,絲毫不敢表現出真實想法。

沈少傅:這局,成了!

太子:上次被姚家陰了一手,也該讓他報覆回來,風水輪流轉,勝者的寶座也該讓他摸一把吧。

陛下最厭惡的就是賄賂和孝敬,他先前收了千兩銀子,陛下就大發雷霆,言語間還陰沈沈地說,他再不收斂,日後就要廢謫新立。

高敘單是一個私宅,就不止千兩。

喬昭懿在聽說陛下登基後的首任指揮使夫人被行刺二十六次後,就從一條鹹魚,變成了一條謹慎的鹹魚。

出門絕不自己單獨走,以防萬一,還將迷藥隨身帶著。

岑聿有想過給她找來些帶含毒物的,但喬昭懿思來想去,沒敢要。

她怕用的時候一個不小心,自己和敵人雙雙同歸於盡。

她荷包裏除了迷藥,就是辣椒粉。

剛給高敘嘴裏送藥的時候,為了保險起見,只蘸取一丁點兒。

大概能讓高敘昏睡大半個時辰。

正好夠他入宮的。

諸事畢,喬昭懿深藏功與名地離去,沒忘用皂角多洗兩遍手。

接著,悠閑地背手離去。

大仇略報!

不錯不錯。

再接再厲。

……

高敘大庭廣眾下,睡了個異常舒服的午覺。

自打他明白奪嫡有多殘酷後,再沒一天的安穩覺,經常睡著睡著半夜驚醒,不安焦慮感持續數年。

直到,他某次酒醉,和姚暉送來的美妾胡鬧良久,竟是罕見地一夜好夢。

魚水之歡讓他食髓知味,加上再娶姚玉雪,和姚家捆綁愈深,行起事來不像以往束手束腳,百般顧慮,大肆搜尋江南美人。

有想攀上他的,也投其所好。

不到半年,府裏就養了十餘個美人兒。

這麽多人,自然要有個私密地養著,私宅由此而來。

高敘睜眼瞬間,生出恍如隔世之感。

像從最深處的夢境醒來,一切疲憊和頭痛都如潮水退散,只餘清涼和酣暢。

他甚至有種感覺,自己沒睡。

因為這段記憶,仿若空白,像是道家師父曾對他言說的靈魂出竅,魂游太虛。

他到底是怎麽睡出如此盡興的覺的?

趁著睡意消退的短暫間隔,高敘回想睡前都發生了什麽。

他只封雍王,未領實職,陛下雖也讓他跟在姚暉身邊,學著處理朝中大小事宜,但到底比不過太子名正言順。

今日朝中無要事。

太子人去中書省,和參政知事們一同處理各省事宜。

高敘去不得中書省直接過問政事,但中書省是姚暉的地盤,以丞相身份直掌中書省,可問各問事宜。

簡言之,姚暉在某種程度能直接截斷言路。

針對姚黨不利之言,密而不報。

這事姚暉還真做過。

只是做得隱蔽,未大張旗鼓,想來宮裏並不知情。

不然依著那二位的脾氣,絕不會一言不發。

但他倒希望宮裏知道,這可表示著姚暉在前朝後宮的重量,尤其是在陛下心裏的分量。

中書省有姚暉在,完全可以高枕無憂。

最近他睡眠更是不好,自開府宴後,姚玉雪也不大與他合房,每次都有著不同借口。

他就多去私宅,時間長了,難免生出力不從心之感。

未賜府別住時,他每月也就去一兩次,若宮裏看得緊,兩個月才能去一次。

搬家後,人松懈下來,加上一直無事,去時也低調,從未想過會東窗事發。

昨個兒睡得晚,精神頭不大好,今日下朝,便回至府邸,正撞上前院管事在清點禮品,一問詢,方知喬家辦喜宴。

他登時想起雍王府開宴那日,喬昭懿的模樣。

嫁人後,倒是愈發好看了……

之前是嬌憨靈動,現在細看,著實貌美。

他越想越心癢,不住地冒酸泡,縱使沒有請柬,還有可能被喬家咬上一口,也想去瞧。

打著慶賀的幌子,加上天家身份,門口管家實在不敢攔。

他不想和所謂的清流官虛以委蛇,就在花園湖邊等。

前院後院要過垂花門和抄手游廊,小花園是必經之路,不管去前院還是回後院,必須路過。

他等了起碼小半個時辰,才看見喬昭懿,登時上前。

然後……

然後什麽來著?

高敘呆楞稍許,大腦記憶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,無法串聯到一切。

他不禁保持著躺在地面的姿勢沈思。

好像管事的來,說……說私宅的事被太子發現,帶人入宮稟告聖上——

登時,大腦清醒。

最後一點瞌睡和殘餘美夢,如潮水退散,頃刻間消弭幹凈。

然後怎麽了?

他怎麽毫無印象。

他只知道最後看見的是管家的臉,再向前倒推,是喬昭懿站在湖邊的清瘦身形。

高敘猛然坐起。

暈了後呢?

這麽長時間,他都做什麽去了?

難道還在雍王府或是喬家?

高敘急忙想起身,讓管家隨自己入宮,另外不知道姚相知不知道,也得知會——

從睜眼到坐起,不過三五個呼吸,只短短眨眼間,高敘卻是驟然緊繃起來。

不是。

他怎麽躺在地上?

若是帶回雍王府,管家哪來的膽子給他扔這,若是喬家,喬朗也不至於連這點人情都不做。

一個突兀又讓他膽顫的猜測,浮在心間。

高敘:“……”

他緩緩看眼身下青磚。

大部分是平轉,間隔四個安放一五福捧壽的花磚。

不是喬家。

也不是雍王府。

據他所知,京中只有一個地方有此磚石。

……陛下處理政務所在的西暖閣。

高敘小心翼翼擡頭。

與目光冰冷的陛下對上。

高敘:“…………”

他再看周圍站立之人。

除了太子,就是太子在朝堂上的擁躉。

每人都垂首斂目,滿是恭謹,但怎麽瞧也沒有緊張。

高敘眼前驟黑。

他完全沒想到,自己會在西暖閣堂而皇之的熟睡,竟還沒有一人喊醒他。

高敘面無表情,恨太子這個沒臉皮的無恥之徒。

竟然大庭廣眾之下,行如此卑鄙之舉!

但他也不敢說什麽。

迎著陛下如有實質的目光,高敘從一只瘋狗,緩緩變成了柔弱無助的鵪鶉。

陛下身上天生帶著股殺伐氣,人雖已老,頭疾纏身,往日不顯山不露水,一旦觸及逆鱗,無人不懼。

永康三年加太和五年,朝中都要殺空了。

高敘沒經歷過,但聽經歷過此事的老臣提起。

說當時人人自危,許多要臣上朝前,都要和妻兒告別,生怕等下就殺到自己家。

高敘:“兒子給父皇請安,不知父皇急召兒子入宮,可是出了要事?”

他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,陛下不知私宅實情。

或者太子查不到私宅裏頭的太多事。

那宅子初建時,附近幾戶便全被姚暉買了下來,用的人身份不一,日常無絲毫相交。

三年都未被人察覺,私宅除了姚暉給他搜羅來的美人,還用作個人私庫,藏了許多孝敬。

具體數額他未算過,但單幾塊江南來的好玉,少說幾萬兩。

陛下看著高敘,久未言語。

筆蘸朱砂,盤腿坐在檀木方桌旁,重新批覆起奏折。

他無聲。

高敘也不敢發出聲響。

生怕觸了黴頭。

筆鋒在紙上摩挲出細微聲響,不知多久,方短暫歇息,“新鄴門附近的宅子,你有什麽想說的。”

語調沈沈,辨不出喜怒。

高敘不知道陛下到底知道多少,但宅子方位有異。

他的私宅建在西水門,屬最西端。

陛下說的新鄴門則在最東端,二者橫貫東西,相距甚遠。

……難不成是太子找錯了地方?

高敘大腦高速運轉,很快想明白其中內情,心中大定,也不慌亂,平靜道:“回稟父皇,兒子不知父親所說為何,只知兒子此生,從無羞於示人之處。”

意思就是,私宅他不認。

地方都說錯了,哪能是他的。

他就說自己行事如此隱蔽,太子如何得知,還抓到切實把柄。

話音落地。

原有幾分人氣的暖閣,忽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靜。

陛下手持朱砂,靜靜看著他,仿佛看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兒。

高敘忖度著對方神色,忽生不安。

……這是咋了??

難道他說的話有問題?

高敘不知道發生何事,身上的目光愈發冷然,他心中惶恐,意欲告罪,不料陛下手中朱筆直向他臉上砸來。

大腦下意識想躲,理智將他釘在原處,用臉承接了一筆。

狼毫筆蘸著朱砂,砸在眉骨,發出悶悶鈍響,再砰地滾落在地,從眉骨自鼻梁,痕跡驚心動魄,渾似裂痕。

高敘心臟跳到嗓子眼,不安道:“……父皇?”

“蠢貨。”

陛下盯著他,聲音冷然。

他是皇帝,也是父親,對自己和周綺搖的孩子,到底留了情面。

今日只要高敘肯承認,他不會做到絕路。

他還特意說了宅子在信鄴門,而非太子所稟的西水門。

沒想到,還是讓他大失所望。

陛下起身,神色未改,站定到高敘身前,看他半晌,終於擡手。

啪——

脆響回鳴。

刺耳的巴掌聲響徹在偏殿,無人敢瞧,甚至連動都未動。

高敘被扇的身子一僵。

偏不敢躲,再重新跪下。

“這巴掌,打的是你私受賄賂,結交權臣。”

啪——

又一聲。

“這巴掌,打的是你目無尊長,藐視皇權,妄圖誆騙天子。”

情緒未曾起落,只輕描淡寫。

“高敘,朕這些年,太縱容你了些。”

“尚德全。”他看著高敘,頭也未回。

“在。”尚公公即刻上前半步,躬身應下,姿態謙卑到極致。

“傳朕旨意,雍王行事無度,即日起幽禁雍王府,無朕旨意,不得離府半步。”

陛下看著高敘,眸色幽暗似水。

“你最好別讓朕太失望。”

前幾年還有些人形,這幾年,以為有著姚暉撐腰,就能妄想皇位,連他都不放在眼裏了?

皇後沒說錯。

君王寧可中庸些,也不能精明狡詐,辦事無所顧忌。

原以為私宅之事已是胡鬧,沒想到還能在太子等人眼前,鬧出殿前失儀的大罪。

不罰他,無法正綱紀法常。

陛下不想再和他費口舌,只道:“剛聽著回稟,你是暈在喬家?”

喬朗遞請假折子的事,他有耳聞,心腹要員一共就那麽幾位,上朝時一瞧就知道。

婚喪嫁娶,人生要事,大鄴不是個苛刻的朝廷,該給的假一律都給。

高敘臉血紅一片,已然發腫,嘴角輕輕滲血。

打人的沒留情,被打的不敢躲。

高敘尚跪在原處,涼意浸透五臟六腑。

他沒想到陛下竟全都知道,剛只是在辨別他到底是否有悔過之意。

他恨不得能回到一刻鐘前,就算被斥責一頓,到底是父子至親,血濃於水。

陛下對和周綺搖生的四個孩子,總有幾分舔犢之情,不至於鬧到這般地步。

心臟被巍峨皇權攝住。

高敘甚至喘不過氣,往日靈敏的大腦,此刻不會轉動,只覺被人捏住咽喉,窒息到發不出聲。

可他不能不答,呼吸提起,輕慢吐聲:“兒子是想著喬氏女出嫁,為其添些喜氣。”

“哼!”陛下冷然,“添到喬四姑娘頭上去了?”

高敘酣睡期間,前去問話的人正好走了個來回,高敘在喬府的所作所為,全謄寫在紙上,呈遞進宮。

當時種種,樁樁件件,事無巨細。

“見喬四姑娘一眼,你就氣血逆湧!?”陛下語氣不善。

那姑娘他有些印象。

因為皇後喜歡,後面又嫁到了岑家。

姚岑兩家不對付,喬昭懿既嫁過去。

高敘看不慣她,實在正常。

且三月前,高敘又私下找周綺搖,想娶這姑娘,被周綺搖拒了。

這是懷恨在心?

得不到就要去作踐人!?

孽畜!

無法無天!

以為有姚暉撐腰,天下都是他的了不成?

陛下挪開視線,不願再看眼前的混賬東西,吩咐下去:“即刻請喬四姑娘進宮。”

“西水街的私宅已被緝查院團團圍住,去緝查院請岑同知,他親自帶人搜檢,務必查個水落石出。”

看看這個孽畜到底貪出怎樣個的天文數字!

陛下心中冷然一片。

這些年,高敘辦的一些混賬事,他不是不清楚。

而是留著還有用。

高敘:“……”

你這和直接要他去死有什麽區別。

今日事畢,也不知道他的雍王位置,還能坐到幾時。

還不如讓他一直暈著。

……

喬家。

晌午過半。

接親的熱鬧剛停。

喬昭懿在林氏的院子原想歇晌。

未料閆二忽差人來報,說宮裏有請。

喬昭懿:“……?”

她嚇一跳。

還進宮????

霜露忙給她整理儀容。

事畢,喬昭懿快步向外走,動作急卻不亂。

閆二提前候在垂花門,見她出來,近前三步,身子間隔一臂,低聲道:“來的是大公公,陛下身前的近人。”

喬昭懿咋舌:“陛下傳召的?”

得了準確答覆。

喬昭懿:“?”

不是吧。

高敘怎麽可能同意的。

他也沒阻止下。

他也不怕自己說出什麽話來,到時候陛下震怒,扒下他一層皮。

也不知道這次該怎麽混。

她想想腦子裏的存貨,挑出幾首好詞好詩和典故,留著以防萬一。

想先秦時期百家爭鳴。

如今也輪到她在朝堂上發揮陰陽家的實力了。

此前,是高敘興風作浪。

之後流傳的便是,鹹魚陰陽說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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